琉璃从未见过这样的端王。
这样郑重其事,这样小心翼翼。
剥着手中的核桃。
旁边一只碗里,已经剥好了一堆杏仁。
另一只碗里,还有满满一碗壳色青绿的生榛子。
“王爷……”
她坐在旁边看他这样已经好一会儿了。
原本还想帮忙,端王却只是含笑扫了一眼她的指尖。
于是,她只能羞愧地把一双不沾阳春水的嫩手藏在袖子底下。
不过,这样也太奇怪了。
梆声迢递,诡异的夜晚尚未结束。
在这座偌大的府邸中有人尸骨未寒,有人悲痛欲绝,有人心乱如麻。
厨房里却火光熊熊,暖气腾腾。
嘈杂繁乱的人声把他们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就像什么也没又发生,就像什么也不会发生。
就像……她能这样看他剥坚果,一直一直看到永远。
“嘘——”
他抬起眼,拈着核桃仁的手指朝她晃了晃。
徐徐吹口气,把核桃仁上残余的皮吹掉。
“泡些热水,会不会容易些?”
琉璃回忆自家厨娘的做法,提议道。
端王摇摇头。
“不可,水气一渗,热力一烘,味道就改了。”
于是他又专心致志剥了好一会儿。
好在他说,榛子不必先去皮。
否则,琉璃觉得自己以后再看到坚果,一定会忍不住脸红心跳。
再过片刻,她又觉得,自己以后也不能再进厨房了。
哪个厨房还能见到这样的景象?
火光照映下,端王背影昂然。
以灶台为丹墀,以锅铲为珪璋。
明明只是飞快炒了个“脆炮三果”,却让她觉得漫长如千年。
一举一动,都已经深深映入眼帘,烙入心底。
最后颠了下锅柄,金色的坚果如流瀑般从他头顶飞过。
尽数落在她手捧的瓷盘里,一粒都未洒出。
“臭小子,苏秦背剑这招是这样耍的?”
她似乎听见秦大娘这样哼了一声。
还有谁从身旁跑过,又是谁在后面摔碎了碗碟……
她却完全无法留意。
一片眩晕中,她只瞧见端王转过身来,笑吟吟的。
“这就是本王的另一个秘密。”
纤长的手指朝她胸前一探。
拈起一粒榛子。
轻轻一捏,脆壳裂开,碧绿的榛仁跳向半空。
划了一道弧线,最后还是乖乖落入他口中。
“本王爱吃的,必然要亲手……唔?”
眉峰紧蹙,脸色陡然一变。
“不对,还是不对!”
他冲到秦大娘跟前,一脸的不服气。
“到底几时才肯把诀窍告诉本王?”
秦大娘埋头刮鱼鳞,口中只是冷笑。
“徐太傅要是听见这话,都能含笑九泉了。”
端王摇摇头。
“大国又不能吃,岂如烹小鲜有趣?”
接下来他又念叨了好一会儿,无非是先放核桃还是先让杏仁,酱要中途下三分还是五分。
琉璃倒是觉得味道已经够好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平生第一次体会“秀色可餐”。
总之,一顿早饭吃完,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连端王与秦大娘后来说了什么,又为什么突然拽着她起身都不曾留意。
随着端王一路行去,不知是朝哪里去,也不知被多少奴婢侧目。
走着走着,更不提防端王突然朝她一笑。
“好了,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
轰——
琉璃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得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端王也一定听见了。
他没有露出催促之意,或是疑问的神气。
只是微微侧首,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
直到琉璃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响起。
“王爷……昨晚,你为什么会在哪里?”
她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也一直隐隐期盼一个答案。
端王却只是耸耸肩。
“谁知道呢?”
他朝前走去,笑声朗朗飘在风里。
“也许本王只是打猎路过。”
“打猎?”
琉璃小跑着追上去。
“可不是?”
他并没有放缓步伐。
“这天底下,可有许多笨鸟。笨得自以为天一黑就安全了。”
“笨鸟”一个趔趄,又心情雀跃地追了上去。
“王爷,这是去哪里?”
琉璃原本以为是要去萱慈堂,却发现路线似乎不对。
“你猜。”
她哪里猜得到。
诺大的周府,楼台亭阁无数,庭院深深也不知几许。
“王爷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不像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端王挥了挥袖子,不太愉快的样子。
“自打本王受了惊吓,就被迫从驿馆搬来这里。每天不溜达两圈,还不被圈出毛病来?”
所以,五凤庵那夜之后,他一直是在周府静养么。
琉璃心中忽然掠过一点什么。
那天,那个除了她谁都没见到的无量公子是怎么说的?
当时,她虚张声势,假称传信到驿馆与端王推迟约会。
后来又假称是端王来人接自己了。
那个无量公子却不为所动。
当时他说的似乎是“那可未必”。
难道,莫非,会不会?
她被自己的推想震惊了,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是走在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