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子宣旨有板有眼的,杜昌行接过那明黄色的绢布之后便由身旁的人搀了起来,沈莙亦半扶着楚鄢随大队伍一同起身。
姬桓在她身后不远,这时候才驱身向前,最终在姬浔跟前停下了脚步,
“瑞王远道而来,自然是客人,本王既是东道主就不得不尽地主之谊。还请进关,今夜在南诏王府将有一场盛大的夜宴,替瑞王你接风洗尘。”
鸿门宴,这就是教科书式的鸿门宴。沈莙眉头紧锁,和楚鄢交换了眼神之后便紧张地等待着姬浔的反应。
然而姬浔脸上面无表情,有种拒人千里的淡漠感,他对着姬桓那张暗藏杀机的笑脸,轻飘飘道:
“南诏王一番好意,我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几百年的南诏王府寻常人也轻易进不得,我有幸得以赴宴,这还得多谢你。”
若是不明白实情的人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这相争了十多年的瑞王和南诏王居然会在人前客客气气互相寒暄,可是沈莙是知道他们二人的过往的,因此这两句话在她看来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小云子带来的南巡队伍在城门外绵延开来看不见尽头,尽管路上为了应付姬桓的截杀折了一小批,但是剩下的就可以说是精英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沈莙看着姬浔和姬桓分别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周围那些官员也各自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她和楚鄢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周围的人都散去,他们才看见了一直等在前头的裴榕。他直勾勾地盯着这边,裴胤却不知去哪里了。
沈莙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才往他那边迈了一步,一旁留下来看着他和楚鄢的几个王府亲兵便面露防备地盯着她,伸手阻止了她继续向前的意图。那苏嬷嬷见势头不对,上前来催促道:
“姑娘,公子,人都走光啦,是时候上马车了,迟了城门就要关闭了。”
沈莙没搭理她,只是冲裴榕招了招手。后者等在这里原本是有话同她说的,只是此时一看到沈莙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嘲讽的表情,转头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楚鄢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想笑,也不管沈莙心里有多么郁闷,在苏嬷嬷狐疑的目光下半强迫地拉着她上了马车。
他们出府时走的是正门,然而重新回到那牢笼却是从一扇小偏门被抬进去的。沈莙一路上心不在焉,楚鄢对这些也不甚在意,这倒省了许多事。
镜花台里格外冷清,寻常日子里竹沥总是片刻不离地盯着她和楚鄢,可是此时就连她都不在。沈莙心中不安,几番向那苏嬷嬷打听先进城的瑞王的下落,可是后者也不知是得了吩咐还是真不知道,总之就是闷葫芦一个,一问三不知,这也让她更加焦躁。
那些个郡守都被安置在彩凤旗商会的各个繁华酒肆里头,那是个实在的金银窝,因此这些老狐狸也都没什么意见。而沈莙最关心的姬浔,此时却在凌云殿正殿里轻踱着步。
姬桓冷眼看着他雅致的一举一动,端起一杯残茶,将身旁的一炉香浇灭,
“多年不见,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姬浔一个眼神扫过来,却是阴寒到了一个极点,
“你觉得本座该有什么话对你说?哪怕只是看到你都叫人恶心。”
多奇妙,十多年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突然经历一次却让姬桓不怒反笑,
“姬莯,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跟十二年前一样讨厌……不,是比十二年前更加傲慢了。”
在听到‘姬莯’二字的一瞬间,姬浔便眯起了双眼。姬桓话音刚落便感觉有一股劲风直击面门,他反应极快,偏头闪身,堪堪避了过去,只是身后木架上一彩釉瓷瓶却在一瞬间碎成了渣。
“真险,如今你的功夫倒真比当年要长进不少,只是脾气却还是大得很。”
姬浔将自己的袖边抚平,表情冷漠,浑身连根头发丝都没乱。
“你看这凌云殿,我在八年前着人大缮过一次,砍了不知多少匠人才有了如今的模样,老头子当年那些痕迹是不是一处也看不出来了?我记得小时候他在这里办公,你时不时便被唤来作陪,想必应该比我更能看出不同之处来。”
眼前的人貌若含光,明明气质凌厉,那副美艳的皮囊却叫人移不开目光。相较于十六岁的姬莯,如今的姬浔在岁月沉淀中变得更加耀眼。姬桓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眉眼,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些许久不曾记起的年少时光。每当他小心翼翼又满怀希冀地来到凌云殿,总会被内侍用淡漠的语调告知‘王爷无空’。然后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听到里头姬孚爽朗的笑声和姬莯略显冷清的说话声。那时的他猜想姬莯想必就是现在这样的神情,高傲而又冷漠。
姬桓四周看了看,在熙平三十二年之前,他没有进过几次凌云殿的大门,偶尔被传召也是因为一些需要全家都在场的正式场合。如今这里已经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痕迹,而他却依旧容易被这空旷的宫殿弄得心生烦躁。
姬浔的目光冰冷而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这是他独有的表达倨傲的方式,仿佛一切于他而言都没有多看一眼的必要,仿佛所有人都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却不屑一顾。姬桓最恨的就是他的这种神情,从前是,现在也是。即便姬孚再偏心都比不过当年姬莯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好似嘲笑他为了生存,为了争宠,为了权势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俗不可耐一般。凭什么?只因他苦苦追求的一切姬莯都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