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衾被中,四下里飘散着檀香的余韵,让人一踏入其中便心思静谧。
自从站定后,徐少卿的目光便定在她的脸上,没再游疑过。
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阖着,本来已有些明艳的唇腮间,此刻又不见了血色。但眉宇间却仍是一片淡然,仿佛身处如此生死大限之中,仍不见那种惶惶不安的忧急。
一如旁边台上那尊观音玉像,在窗口日光的透映下,莹着柔润圣洁的光。
也不知怎的,望着望着,他那颗心竟像是定了下来,不似之前那般惴惴了。
撩着曳撒下摆,坐到榻边,轻轻将那绣衾掀起少许,探到那只柔荑般的纤手,搭在脉间,目光仍凝视着那张如在沉睡的俏脸,望她气色。
脉象沉滑,似是平稳,实则虚实不定,印堂间隐隐有一抹暗色,与那御医所言果然全无二致,果然是外毒侵体之相。
他眉间重又蹙了蹙,收回搭在脉上的手,索性将那衾被揭了开来。
高暧此刻是一身素白的中衣,几缕青丝散在肩头,明荦淡然,瞧着竟与她面色浑然相合。
徐少卿定定神,伸手轻轻扯开她领口,仔细瞧那颈间,但见白净细腻,并没什么异状。
他沉着眼,继续拈着领口向边上扯,渐渐露出那骨纤形削的肩头,绣缀在那里,嫣然而娇,煞是可爱。
记得当初从阳苴城返回的路上,他还曾以这个为由头逗她,实则并没什么别的念头,如今不想竟真的见到了。
他不觉喉间有些发干,但念着情势紧急,急忙收摄心神,却忽然见她一双秀眉不知何时竟凝了起来,像是身上苦楚难耐,又像是昏迷中仍觉他此举不妥,下意识的暗暗抗拒。
徐少卿挑唇笑了笑,没去管她,屏气凝神,检视她肩头,却也没什么蹊跷的地方。
他越来越是奇怪,索性将她周身要穴之处都细细查探了一遍,结果仍是不见任何异样之处。
如此看来,这毒并非外伤所致,难道竟是……
一念及此,不由心惊,沉吟片刻,帮她整了衣衫,伸手拉过衾被盖好,却没起身,自顾自的坐在榻边发愣,心头又开始烦乱不堪,揪着那曳撒的下摆团在手里,揉得浸湿。
此时日头渐斜,天光慢慢开始泛黄。
殿内似是暗了不少,但还没到掌灯的时候。
薄暮初晦,半昏半明,被那粉黄的纱帐一衬,依稀望着竟有些暧昧之意。
徐少卿瞧着那张虽在病中,但却同样娇美难言的脸,心头微动,蓦地里生出一股憧憬,但随即又按下了。
她在庵堂里冷冷清清,孤寂了十几年,若然这次真的走了,临了便也仍是个冷冷清清。
他脸上有些沉,慢慢伸过手去,想抚一抚她额前的碎发。
就在指尖将要碰触的那一刻,外面却忽然脚步声起,冯正的声音随即高叫道:“且慢,你等稍候,待咱家去禀报督主大人。”
徐少卿抿唇一叹,又替她拢了拢被子,返身越后窗而出,仍走原路,眨眼间便返回了偏殿。
外头断断的传来叩门声,他整一整衣袍,端坐在圈椅中,应了声:“进来。”
冯正推门而入,捧着茶近前奉上:“儿子不恭,搅扰干爹。外头御药局的人来了,干爹看……”
“叫他们进去吧,回头若须用药,你也盯着些,莫出了什么岔子。”他吩咐着,接过来喝了一口。
“是。”
冯正答应着,跟着又凑近些,低声道:“干爹,方才有番役来报,儿子替收了,专等干爹来拆看。”
言罢,便从袖管中摸出一封信笺,恭恭敬敬地放在案上,便返身退了出去。
徐少卿拿起那笺子瞧了瞧,上头没封火漆,不像是什么要紧文书,于是随手撕开,取信只瞧了两眼,脸色便是一凛,不待看完,身子便猛地从椅中站起,大步朝门口走去。
……
入夜。
月上梢头,天地间终于有了一丝凉意。
徐少卿换了套青色行衣,头束网巾,站在巷子里,眼望着对面那座破旧不堪,但却不断有车马驻足,人流出入的门楼默然不语。
虽说早已净了街,可有些地方总是闲不住的。
静观片刻,便领着那名同样作便装打扮的东厂档头出了巷子,一路穿街而过,径至那门楼下。
甫一进门,眼前便豁然开朗,但见那厅堂之内屋宇壮阔,楼上楼下食客盈门,喧闹不已。
他不由勾唇笑笑,大夏礼制森严,京师民家商家一律不准外饰奢华,这里却“深解其意”,另辟蹊径,外头依足了规矩,半点也不起眼,里面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竟连宫中的寻常殿宇似也颇有不如,所谓京师最好的酒肆果然名不虚传。
一名跑堂的店伴见他们进来,忙迎上前来,面带歉意的堆笑道:“呦,二位爷来的真是不巧,今儿个生意太旺,楼上雅间都坐满了,二位瞧着是不是就楼下厅里……”
他话未说完,便见其中一人斜睨着自己发笑,跟着轻轻掀起衣角,露出半片象牙腰牌。
“把招子放亮点儿,留着擤鼻涕用的?”
那店伴登时吓得面如土色,颤抖着陪笑道:“是,是,小……小人这对眼珠子真是擤鼻涕用的,几位官爷千万恕罪,恕罪!”
“罢了,别难为他,上去瞧瞧人到了没有。”
那店伴本已魂不附体,一听这话便如蒙大赦,赶忙唯唯连声,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身后那名档头随即领命上楼而去,不片刻又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