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只有他知道,在失眠的夜晚,在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他有多么渴望有另外一个人可以陪在他身边,可以抱抱他,说一声:别怕,我在。
沈璟冰曾经给过他这样一份温暖。
多年前那个暴雨之夜,他稀里糊涂跟着在酒吧萍水相逢的男人回了家,当他从宿醉中醒来,喉咙干涩、头痛欲裂,对方笑着递上一杯温度刚刚好的金桔柠檬蜂蜜水的时候。
在吃过一顿男人亲手烹饪的、色香味俱全的早餐的时候。
不大的小居室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和大麦混合的香气,熬得软烂的粥熨帖地通过喉管滑入胃里,在部队里受再重的伤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童臻,竟然意外地有种想哭的冲动。
----唔,昨夜不算,昨夜他喝了酒。
所以他才会在沈璟冰突兀地提出交往请求的时候,像个“恨嫁”的傻逼一样,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
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将拥有一段怎样的爱情和婚姻。
他对感情这种东西,有种天然的不信任。
未来的伴侣在他心中,一直都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淡到几乎不存在。
可就在那一刹那,抽象的爱情蓦然有了颜色、声音和味道----那个身上带着大麦和油烟味儿的、笑起来很帅气的男人,以后就是他的男朋友了。
不过童臻没有想到,那段感情只维持了短短半年。
无关厌倦和背叛,只是因为他太喜欢这个男人了,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沈璟冰如果知道真相会如何抉择----哪怕连一个拥抱和亲吻都不可能有,他也不会和他分手。
但这样的感情会持续多久,一年、两年、五年,还是十年?
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他会慢慢好起来,可如果没有呢?
柏拉图久了,总会累的。
田螺王子那么好那么好,他值得更好的人。
可是他没想到,整整八年过去,沈璟冰竟然还没有结婚。
起初碰见他相亲,误会他有小野猫的时候,童臻表面嫌弃,但其实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可是后来误会澄清,沈璟冰不顾他的冷言冷语,像个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的大狼狗一样,偷偷跟着他搞这样那样的小动作的时候,童臻心底的焦虑却日复一日、越来越重了。
早在撞见沈璟冰和体育老师相亲那一天,童臻就看出来沈璟冰对他旧情难忘。
可他没想到,竟然难忘到这个地步。
但是今天……
“行吧,”童臻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奇妙游乐园,不见不散。”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童臻伸手掐了掐额头,最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从那一夜醉酒,眩晕反应没有预想得那么强烈之后,他内心深处就有了隐隐的希望,医生也说这也许是一个好的兆头。
也许并非没有痊愈的希望。
那么……
就试试吧?
八年前,沈璟冰给过他两个承诺,一个是过年休假带他去游乐园玩儿,一个是攒钱给他买鸽血红戒指。
后者就不去想他娘的了,游乐园还是可以有的。
“好好好,不见不散,”沈璟冰担心得不行,完全顾不上为男朋友的态度改变而高兴,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急匆匆从衣柜里拿衣服,“你别挂电话……别挂电话好吗?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如果你不想说,那就我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这些年我真的好想你,你当年留在我这儿的衣服都还在,不过款式都过时了,有时间我们一起去逛街好吗?买衣服,或者什么都不买也行。啊,我出门了,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啊,天真蓝的很蓝,我们楼下保安喂了一只流浪猫,一点儿不挑食,喂得超级胖,胖得跟球似的……”
秋高气爽的九月,天又蓝又高,阳光金子般灿烂,风吹过耳畔,说不出地凉爽惬意。童臻穿了身黑色运动装,一手拿着手机,眯着眼睛招手拦的士,小区门口花园有小朋友在放风筝,风中飘来街角西点店的甜香。
一片银杏叶从他耳边飘落,他伸手拈了,随手揣在了兜里。
手机有些发烫,童臻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点,听着沈璟冰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从衣服、天气、猫,侃到足球、时事、明星、动漫、风车、和五子棋,毫无逻辑一通乱扯。童臻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嘴角边却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丝浅浅笑意。
街边穿最新款秋装的摩登女郎,商店门外兜售中秋月饼的广告牌,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声,洁白的鸽群从碧蓝天空中翩然而过,传来一阵清脆的鸽哨声,街旁小广场的不锈钢雕塑在阳光下闪着璀璨金光,穿白色公主裙的小姑娘牵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气球从街边跑过……
世界仿佛在顷刻之间有了声音和色彩。
这一天和之前的无数个秋天似乎没什么不同,却又似乎哪里都不同。
童臻一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人影,穿了一身低调又骚气的西装三件套,在游乐园门口朝他挥手,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又灿烂又傻逼。
周末,游乐园里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和年轻的小情侣,零食和小吃摊上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