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拉到自己家原来的院子门口,此时这里却已经被霍颜彻底改造,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孙老头呆呆地看着,表情有点迷茫。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还差点直接栽倒在地上。
“哎,孙大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李大娘赶忙上前,一把搀扶住孙老头,后面也有街坊们跟着帮忙,好不容易才将老人家安顿在一把舒服的椅子上,刘嫂子还特别细心地给孙老头塞了个汤婆子暖手。
“孙大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和我们大家伙儿说说!别一个人扛着!”
“就是啊,有这么多人呢,天大的事儿没有过不去的!”
之前那个北区的屠户似乎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忽然大着嗓门喊了一声:“孙大爷,您实话实说!是不是您那儿子不孝顺,苛待了您!”
孙老头好像被抽了魂的身体,这回好像才重新活了过来,他被街坊们围在当中,望望这个,再瞅瞅那个,忽然眼里渗出老泪,哽咽道:“阿毛是个好孩子……他对我可好了,真是再也没有见过这般孝顺的孩子了。”
“那您怎么又回来了?”陈嫂子皱着眉问。
孙老头呆呆地,忽然长长地,极为缓慢地叹了口气,好像把自己最后一口区别于行尸走肉的鲜活气吐了出来。
“我家阿毛啊……他死了。”
阿毛是孙老头儿子的小名。
周围瞬时陷入安静。
窒息般的压抑感。
接下来,孙老头终于说出他的遭遇。原来,孙老头的儿子是谢家军旗下的一名军官,在天津驻兵团里任职。这年头虽然不同军阀势力形同水火,可是最底下的小兵之间,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家不过是出来当兵混饭吃,谁给的钱多就跟谁走,给谁卖命,所以有不少人都是效命于不同军阀,却互相认识的,甚至还有不错的交情。
孙老头的儿子便是从最底层的小兵爬到了营长的位置,不算大官,却也算是很体面了。刚好他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在南方某军阀手下做事,受到赏识,做到了旅长。孙老头儿子的这位朋友惦记着昔日的发小,便写信给孙老头的儿子,表明愿意为他引荐,想让他到自己所效命的军阀手下做事,有他这个旅长照应着,也可以更容易得到迁升机会。
华北东北这边谢家和袁家联手,最近局势越发太平,不打仗了,也就没有了立功机会,孙老头的儿子是个有抱负的人,一方面觉得,在谢家军里这样混太平日子,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很难再进一步,另一方面也觉得,南方那边有发小的照顾,会有更多机遇。
谁知道,坏就坏在这一腔抱负上了。
孙老头的儿子辞退谢家军的职务,刚刚到发小那边就职,南方三大派系的军阀便来了一场混战,孙老头的儿子,便是死在了这场混战中。包括那位发小,也没能幸免,一起在战役中牺牲了。
因为刚到军中不久,孙老头的儿子连抚恤金都没有,就这样,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副埋在异乡的棺材板。
孙老头说到最后,只知道重复一句话:“你们说,阿毛为什么一定要去南方呢,在天津稳稳当当地待着多好……他为什么要去南方啊……”
孙老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儿子还没有娶亲,如今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意街的邻居们听得全都红了眼圈,有的人受不了,又怕惹孙老头伤心,捂着嘴跑开去哭。
霍颜听得心情怪沉重的,连年内战,像是孙老头儿子这样,在内斗中死去的年轻人数不胜数,试想他们的背后,又有多少像孙老头这般心碎的父母?
“孙大爷,您放心,以后您就在如意街上住着,如意街上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们大家伙一起给您养老,侍奉您,给您养老送终!”这时有人说道。
大家纷纷附和。
“没错!您儿子不在了,我们照顾您!我们给您养老!”
“就回如意街上住着,您要是高兴了,就再给我们做两碗馄饨!”
“对!我们都想死了孙大爷的馄饨啦!”
街坊们努力想让气氛显得轻松一些,不想让孙老头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无法走出来。
霍颜:“孙大爷,您原来的院子被我重新改装了,现在里面没法儿住人,您先将就将就,暂时住在我们家院儿里吧!等过些日子,我再想办法给您找个地方住!”
李大娘却道:“算了吧阿颜,你家那院子里现在又住着蓝嫂子和她那新生儿,又住着魏老板的几位长辈,太挤了!还是我这里宽敞,就让孙大爷先住在我们家吧!”
糖人陈二道:“哎,李嫂子,您也别逞能了,您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照顾孙大爷怎么也不方便!我们家现在就在临街买了新宅院,两进的院子,可宽敞了!正好接孙大爷过去玩一玩。”
众人争着抢着要将孙老头拐到自己家里去,好像这老大爷是个宝贝疙瘩,丝毫没有嫌弃,或者担心他会成为自家的累赘。
孙老头呜呜地哭起来,拼命用那双老手抹眼睛,最后还是被陈二不由分说地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