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季鹰……袁小棠咬着笔杆迟疑再三,终是没将那家伙写入墨迹洇染的锦扎书信中。
季鹰当初与他表露心迹后,他再执拗还是消了些怨气。虽谈不上动容动心动情,但多多少少因着腹中孩儿默许了那人一次又一次的靠近。袁小棠告诉自己只是这样。只是因为这样。
却也说不清乍一瞥梨花树下折纸淡笑的那人就怦然紧促的心跳是为何。
收敛起强硬和冷漠的季鹰,眉眼一弯连脸上刀疤都捎带柔和了许多。那人怀抱着自己的时候,袁小棠总有种回到幼时的错觉。小时候,季鹰也曾这样抱着他,一下下安抚着他的背,不含亲昵却也纵容安心。
少年每每望着这样的季鹰,心头便忍不住五味杂陈,如风爬过万里荒岗,满是汹涌无定。他在意着季鹰是否也曾对娘笑得这般温和,在意着那人如今的炽热赤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患得患失的,不敢轻易松kǒu_jiāo付了真心。
季鹰倒从未强迫他应下什么,只闲来相陪,与袁笑之在一道时也压下了习惯的回呛和忿忿,偶能没有情绪波动地说上几句话。反是袁笑之,对着在自家儿子身边绕来绕去的那些家伙从来采取一种默许的态度,季鹰与段云问他些什么,男人都知无不言一概应答,叫袁小棠被讨好的同时又好不恼怒。
袁笑之是上了年纪,更看重子嗣和姻亲,对与少年有肌肤相亲的那几人再是不满也还是让了步。袁小棠却不满他的古板,提出过几次异议,都被男人淡淡一句“我这是为了你好”应付了过去。
在袁小棠眼中,自己始终是个男儿,贞洁较于女子不甚重要,谁与他有过身体关系并不是什么大事,又为何要一次定终身?
而少年看不清的是,男人正是因为疼惜,才不忍他被占尽便宜还讨不得好去。
一句“胡闹”下掩埋的可能是更为深切的一句“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一句“你身后还有为父”下掩埋的又许是更为悲哀的一句“他们能伴你更久”。
袁笑之历过太多世事,一颗心早就浸满尘埃。他是高瞻远瞩,他是想得长远,他是顾及大局思虑周全,可他……也过得太累了。他早早地就给自己,给自己和袁小棠安排好了后路与退路。要想秘密不败露,袁小棠身边便不可能永远只有他一个人。成亲是早晚的事,更何况如今有了孩子这么一个契机。
而他的岁数摆在这里,官职摆在这里,威名与仇家都摆在这里。指不定江湖朝堂风雨漂泊的哪一天,他就落得身败名裂,又或是刀戟断折死无全尸。
说他瞻前顾后也好,说他私心作祟也罢。无论如何,他也想为袁小棠,为自己唯一的血脉子嗣安排个更好的万无一失的结局。
成年人对感情这般束手束脚的态度对于不管不顾正处朝气的少年来说,或许的确不太公平。
可感情这事本就没什么公不公平。
白头余生还是分崩离析对袁笑之来说,从来不甚重要。而立过半,风月之事早就如云烟飘渺渐渐看淡。
当年未随明心共赴黄泉,而是孑然活至如今。他为的只有一人。
只有袁小棠。
那孩子平安喜乐,便是他最大的所求。
“爹?爹?”
袁小棠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副心事沉沉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扬声唤了唤,打破了袁笑之的沉思。
“您老不会耳聋了吧?”
小兔崽子又开始出言不逊,袁笑之回过神来就一巴掌拍上少年人的脑袋。
“说什么呢!”
他斥了句,松开那人紧握着自己的手,“待会儿到了戚家府上,记得谨言慎行,莫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袁小棠低下头摸了摸鼻子,“知道了,我就……就是去看看小亭子怎么样了,没别的意思。”
你有别的意思我自然也不会拦着你。袁笑之不可能将心思说出口,只淡淡嗯了声,似随意提及般说道,“大理寺到眼下也没查到定远将军谋害定国公的证据,刑吏过几日也该撤了。”
袁小棠哦了声,似不甚在意。“清者自清,小光为人正直,当然与这案子没有半分关系。大理寺的那些老头抓着小光查到现在,没准真凶早就逃之夭夭了。”
“那你可知道那现场的证据如今指向何处?”
袁笑之半笑不笑的,看着少年困惑神情,吐出了三字。
“春月楼。”
原来大理寺在转换焦点时,偶然发现当夜伴在定国公身侧的两位青楼女子并不寻常。酒席上那两姑娘眉山隐隐春眸荡波,酥肩灵秀摇扇遮笑,把定国公迷得七荤八素一时饮下不少酒。酒宴后,也是那两妓子婀娜娉婷莲步轻点地上了轿,软绵绵地倚在定国公身侧陪他回了府。若只看这表面,倒没什么异常。不过巧就巧在那两姑娘的其中一个——红袖,在近日锦衣卫的监视下发现怀了孕,肚腹微隆。
而经回春堂大夫的诊断,这胎儿的时间算来正在定国公出事前不久。受审问时,红袖神色惊恐,只说她腹中胎儿的父亲是他们这些小角色万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