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羲和顾慎之的脸在林骞的梦里交错着来回浮现,他的世界忽然崩裂成了满地碎片,他从突然划空的世界里下坠,每一块细小的碎片都映照出顾景羲的脸。
“凶手。”梦里的顾景羲这样说着,眼底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表情。
是啊。林骞在不断下坠的虚空中这样想着,感受到自己胸腔里那一点因为顾景羲才好不容易积聚起的些微暖意,就这样在他冰冷的目光中再次散去。
林骞闭上眼睛,苦涩地笑了。
是啊,我爸爸才是真正杀了你妈妈的凶手。
我又怎么能再打着保护你的旗号,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边?
林骞躲着顾景羲,再也不跟他一起上学放学,只有偶尔在学校的走廊上碰到,才会稍微点点头打个招呼。顾景羲是何等的心思敏感,几乎是立马觉察出了林骞的异样,可他终究也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林骞时常心想,要是当初顾景羲肯问他一句,他一定会把这么多年的心结和盘托出,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少走很多很多的弯路。
可惜没有。
顾景羲只是像林骞一样不着痕迹地疏远了他,他们就这样平淡地度过了高中最匆忙的一年,从此踏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高考结束之后,顾景羲顺利被巴黎高商录取,而他只身前往伦敦深造。两个人走的时候是同一天,同一个机场,相近时间的航班。可却是坐的两辆车,没有拥抱,没有告别,彼此远远地错开。
林骞想,顾景羲到底是不在乎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对他如此明显的反常不闻不问。又或者他其实是知道真相的,这么多年对自己的一点点微末的关心,不过只是心血来潮的施舍。就好像上帝怜悯亚当的孤寂,抽去他一根肋骨为他创造了夏娃,亚当感恩戴德,上帝却无悲无喜。
像顾景羲这样一出生心就仿佛是冰做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仅仅十年就能把这颗心焐热呢?
林骞想起了见到顾景羲第一天,葬礼上他遥遥望来的眼神,那是一个久离人间烟火的,漠然的眼神。
没有顾景羲存在的日子与林骞而言,就像是流水一般留不下任何痕迹地划过。伦敦的第一个除夕夜,中国城内人潮如水,正红色的巨大灯笼挂满牌坊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从街边走过的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神采。有小孩在街边买了只有中国城才卖的摔炮,嘻嘻哈哈地哄闹着从林骞身边奔跑过去,在他脚下冷不丁摔下一只,迸ji-an的橘色火光短暂地照亮了他笔挺的裤腿,又倏然熄灭。
他推掉了学院系花扭捏的邀约,推掉了留学生圈子的除夕聚会,在这样一个亲朋聚集,阖家团圆的夜晚,林骞只是在中国城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与一个又一个与他同在异国他乡,却由衷享受着跨年喜悦的同胞们擦肩而过。他看着凿在朱红墙壁里的各色饭店,蒸腾而上的火锅热气模糊了玻璃窗里的每一张脸。
直到中国城的每一条街道都被他走了个遍,林骞终于推开了入口处那家酒吧的店门。约莫是除夕夜中国人都习惯性地与亲人团聚的缘故,这家平日里人气高涨的酒吧今夜却并没有多少人。林骞摘下围巾,径直走向吧台,冲酒保微微笑了一下,点了一杯他平常并不常喝的tequila sunrise。这酒本适合夏季喝,林骞也不在意,端着杯子找了个酒吧没人的角落随便坐进去,他把酒杯放到玻璃桌子上,盯着那一小杯明明冰冷,颜色却仿佛散发着炽热暖意的液体,一时间有点出神。
这种颜色艳丽的j-i尾酒有一个与之非常相配的名字——龙舌兰日出,顶端缀着一枚殷红的小樱桃,杯口稳稳地c-h-a着一片薄薄的橙片,从上到下依次由橙黄渐变至橙红色,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铺满火烧云的夏季日出。
c城的夏季,就常常被火烧云缀满整个天空。
夏季,烈日,黑板上飘洒的白色粉笔灰。
群鸟振翅飞过,两个小小少年在归家途中分享同一瓶橘子汽水。
十几年前被顾景羲喝得只剩下最后几口的汽水,林骞不假思索地接了,喝完了最后的一点。那汽水带着顾景羲的味道,是甜的。
十几年后身边不见了顾景羲,林骞一个人默默喝完了龙舌兰日出,浓郁的橙子味从舌尖蔓延开来,可这一次,是苦的。
电话铃声突然打断了林骞的思绪,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的是“徐理”。林骞去往英国之后,顾慎之开始慢慢地把一些黑道上的事务交给他做,正好顾家和英国部分也有一些业务上的往来。林骞不负众望,一直都做得很好。他在顾家的身份特殊,顾慎之对外一直对他的来历守口如瓶,只说他是自己早年在外的私生子,因为身世特殊才随的母姓。对于顾慎之这种宁愿给自己抹黑也不公开他真实身份的做法,林骞并没有什么异议,他知道顾慎之不会害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缘由。
林骞在英国平日里上学,晚上和周末会代替顾慎之和一些驻扎在英国的势力做一些军火生意。英国的本地势力十分强硬,有时候稍有不合,谈判桌上立马翻脸的也大有人在,林骞在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里硬生生过完了三年,等到学成归国时,他早已变成了一个心思沉稳、喜形不露于色的成年人。
也是在这期间,林骞慢慢和顾家四大基地的管理人熟识了起来。一号仓负责人王文言,是个只会挣钱但是手无缚j-i之力的二货文职,不过也